能源

寻访南欧江

老挝北部修建的梯级水电站项目带来了不少新变化,但是当地居民并不都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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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南欧一号水电站投入使用后,琅勃拉邦省的拉塔哈寺一半都被淹没在水中。(图片来源: 通卡/中外对话)</p>

南欧一号水电站投入使用后,琅勃拉邦省的拉塔哈寺一半都被淹没在水中。(图片来源: 通卡/中外对话)

我坐在老挝北部琅勃拉邦省的南欧江边,听着江水拍打着一半都被水淹没的拉塔哈寺(Lat Tha Hae Temple)。正在河边打扫自家院子的翁大爷(Grandpa Un)停下来大声地对我说:“我出生在这里”。这位泰泐族老人继续说道:“我父母来自森林深处的拉塔哈村。越南战争爆发后,我们就沿着这条河迁到了这里。这座寺庙有70多年历史了,我还记得13岁时在这里受戒成为小沙弥的场景。看到寺庙被淹,我很伤心。”

南欧一级电站总装机容量180兆瓦,是中国水电建设集团国际工程有限公司在南欧江流域修建的7座梯级水电站中的最后一座,2019年11月投入使用。大坝关闸蓄水淹没了琅勃拉邦市上游40公里的南欧江流域,其中包括拉塔哈、帕甲克(Pak Jaek)和会罗(Huay Lo)这几个泰泐族和克木族村落。这座水电站是一个合资项目,老挝国家电力公司(Électricité du Laos,简称EDL)拥有该项目15%的股份。南欧江梯级水电站生产的电力将全部卖给老挝国家电力公司。

作为“一带一路”倡议在老挝的重要组成部分,老挝政府授权中国企业对整个南欧江流域进行规划和开发。这些大坝将会永远地改变老挝境内这条湄公河最长支流的生态系统,但是目前公开的信息还很有限,很多老挝人并不了解项目的具体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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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拥有70年历史的寺庙是整个拉塔哈社区的核心所在。(图片来源:通卡/中外对话)

翁大爷说:“大坝闸门关闭的第一天,我们还能看到寺庙的大门。但是,第二天就只剩下屋顶了。对于老挝佛教徒来说,不能保护我们的寺庙就代表着不能保护我们的宗教。现在谁还会尊重我们?庙堂里的佛像就是我们社区的精神所在。如今它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这会影响我们的命运。未来无论我们如何努力,恐怕都无法改变命运,就像那一路下沉的寺庙一样。我们信仰的佛祖也会抛弃我们。”

我沿着河边的13号国道继续前行,遇到了一位坐在河边的上了年纪的泰泐族老妇人。她凝视着水中随波荡漾的两艘木制渔船。我笑着问道:“我能给您和这两艘船拍张照吗?”尽管我刚刚来到这里,但是我还是满心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50岁的莫安斯(Muansy)回答道:“不,我不想拍照。”她看起来生气又悲伤,与一般老挝人的神态不太相同。她并没有看向渔船,而是凝视着远方。我静静地坐在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河道中新建的南欧一号水电站。


正在建设中的南欧一号大坝关闸蓄水后淹没了河边拉塔哈村的园子。(图片来源:通卡/中外对话)

莫安斯静静地说道:“11月21日大坝关闸蓄水的时候,许多人家都满怀希望地带着渔网来到这里,但基本都没有捕到什么东西。如今,我们也只能抓到一些小鱼。鱼群消失后,当地的轮渡也停航了,我们开始感受到与此前允诺的繁荣相反的生活。”

我继续走到了新搬迁的帕甲克村,在这里遇到了46岁的欧马佳(Omjan)。她挽着头发,嘴里嚼着的槟榔染红了她的嘴唇,眼神看起来也是怒气冲冲。她说:“帕甲克寺和我们在河对岸的老村子都被废弃了。寺庙现在的状况很糟糕,没有人清扫和维护。佛像还没有被搬走,所以想要礼佛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划船到那里去祈祷。水电公司新建的寺庙与之前的没法比,在里面丝毫感受不到宗教的神圣。河流开发让我们抛弃了自己的宗教。寺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让我们心安的地方。如今,再也没有这样的地方了。”她说话的时候,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

我走到水边,想要租一艘船。一位泰泐族的潘奶奶(Grandma Phan)告诉我:“出于尊重,我们都会划船到河对面的寺庙去朝拜。在这里不能开摩托艇。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习惯。”她把我介绍给了通西(Thongsi)。通西答应带我去寺庙看看。


帕甲克村村民搬到了河对岸后,这座寺庙就荒废了。(图片来源:通卡/中外对话)

帕甲克寺周围的地上到处散落着酸橙和柚子,果子腐烂散发出来的酸甜味道吸引了不少昆虫。寺内道路两旁种着古老的柚树。我沿着铺满枯叶的道路走到庙门前。原本高大的木门现在已被白蚁侵蚀过半。木门上刻有神像,以及用古老的老挝文字记录的捐建寺庙的村民姓名。穿过这扇古老的木门,就能看到祭坛中央那尊金色的佛像。


帕甲克寺中的佛像还没有被搬走,当地人还会从对岸划船过来祭拜。(图片来源:通卡/中外对话)

回到船上,通西对我说:“对于这座寺庙,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说起来,我心里就很难受。我不知道我们的领导人为什么要修建这个工程。寺庙是我们寻求内心宁静的神圣场所,这不是一座新建寺庙就能替代的,那种深厚的感情和归属感是不一样的。我感到很遗憾,我的心在流泪。”

通西将我送到了河对岸,我又继续向会罗村进发。在路上,我遇到了32岁的姜西。这位身材消瘦、面色苍白的泰泐族妇女正在河边家门口晾衣服。她说:“自从大坝建好之后,我们在岸边的园子也没了。以前我们会在院子里种些自家吃的蔬菜,兄弟姐妹之间还会互通有无。但是现在我们必须买菜吃,而且卖菜的每隔几天才能来一次。”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我必须仔细听才能听到她在说什么。


会罗村河边姜西的家。(图片来源:通卡/中外对话)

会罗村是我这段旅途的最后一站。在那里我遇到了45岁、身材高大的昆(Khone)。他用浓重的泰泐族口音说道:“这条河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水电站拦截了河水之后,水位会突然下降,然后又会突然上升。水中的鱼不是死了,就是游到别处去了。以前我们还会在这里淘金,现在黄金也没有了。”

他的邻居硕(Sit)和恺西(Kaisy)也加入了对话:“刚听到修建大坝的消息时,我以为日子会变好,但现在看恰恰相反。以前我们不需要很多钱,但现在什么东西都要靠买。我不喜欢水电公司在这儿给我修的新房子。这房子的质量不好,木质不够坚硬。我还是怀念我的老房子,那可都是用上好的木头建的。有些邻居拿了补偿金自己建房子,但是根本不够用。到底谁该为这里的居民生活负责?”

恺西说:“我不希望在我们的河上建设大坝,我希望把它们全部拆除。让河流还像以前一样自由流动,把水中的鱼儿和河岸花园还给我们。”


南欧一号水电站是中国水电建设集团国际工程有限公司在湄公河支流流域建设的7座梯级水电站工程的最后一座。(图片来源:通卡/中外对话)

翻译:Estelle